查看原文
其他

两情丨​胡海鸽:40多年点点滴滴,化作无尽思念

关注本号☞ 新三届 2023-12-15

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作者简历
胡海鸽,女,1952年出生。1968年毕业于南京南师附中初中。1968~1976年在江苏淮安、六合农村插队。1976~1988年在南京第二制药厂工人,厂团委书记,厂纪委副书记,厂党委副书记。1989~2005年南京纺织品进出口股份有限公司书记,副董事长,瑞尔医药公司董事长。

原题

因为思念,

我们不曾分离




作者:胡海鸽

2019年8月16日,因为一次意外,丈夫白金陵猝然离世,这是我一直不愿回首的往事。但三年多来,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愿望,是要将我们相识40多年来的共同生活,浓缩成一篇文章,以寄托我的哀思,并将其留给我们的后代,也一定符合妈妈的心愿。

金陵去世的消息,当时我们一直瞒着我97岁的妈妈,谎称他摔伤住进了医院。年迈体弱的妈妈,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。有次她聚集起所有能量,突然清醒地问道:“金陵怎么样了?最近好些吗?让他多看看书,写写文章。他的工作经历很有特点,很值得写。”然而,她却不知道她那位称心如意的女婿已经永远不可能再看书、写文章了……

三年多了,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一些。

我坐在电脑前,抬头凝望着金陵的照片,好像他那高大的身影就在我面前;他用那熟悉的语调,正在和我对话。我敲击键盘将四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、桩桩件件化作无尽的思念。

我找出和金陵自1976年至1982年(他转业回宁)的300多封通信。虽然几经搬迁,但双方都完整无缺地珍藏着这些信件。他去世前,我没有想过去翻看;他去世后,我又不愿意再去触碰。如今,一封封展开,引起我内心波澜起伏、思绪万千。

01

相识


我和白金陵同是南京南师附中老三届初中的学生。“文革”前他在66届初三甲班,我在68届初一丁班。我们相差两届,互不认识,没有交往。“文革”开始了,学生之间的交往完全打破了年级、班级的界限。我只知道初三有这么个高个子爱打蓝球的男生,他仅晓得我是个在学校比较活跃的初一“小鬼”。
1968年12月,我到淮安县黄码公社插队,和我在一个公社插队的初三甲班孙曦、徐涤华都是我的好友。一次,我和涤华在去县城的路上,她给我讲了一路她们班上的趣事,说白金陵是她们班特别调皮的学生。有一次班级开元旦联欢会,金陵自告奋勇地表示要“露一手”。只见他拿出一张报纸,让一个男生拿着报纸的两端。我们都以为他要变什么戏法,谁知他伸出拳头猛击报纸,击破后伸出手来得意地说:“露了一手。”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,笑翻了!涤华还说:“调皮的孩子将来有出息,他们有主见,不在乎别人的看法,不讨好别人,不在乎大人表扬,长大后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。” 我当时对金陵的调皮并不反感,因为我小时候也喜欢和男孩子们一起玩,但根本没想过日后他与我会有什么关系。

1968年底,金陵和初三乙班的顾苏平、石晓邦、刘晓天到泗洪县小楼公社黄庄大队第七小队插队。我哥哥胡多佳是初三丙班的,他和丙班的牟承晋、李胜利等到相邻的黄庄大队第八小队插队。若干年后,我曾问过顾苏平:“你们三位都是乙班的,白金陵是甲班的,你们怎么会跑到一块儿的?”他说:“我在学校时,就觉得他挺能干,又非常仗义,就把他拉到我们知青户来了。” 
到了1972年,这两个知青户的顾苏平、石晓邦、李胜利都先后去当兵,刘晓天调到泗洪县粮油加工厂,牟承晋迁到六合农村。于是,这两个知青户就只剩下白金陵和胡多佳两个知青。多佳搬到七队,和金陵住在一块儿,互相依靠,当然更多被照顾的是多佳。多佳自幼患小儿麻痹症,素来体弱,性格内向,不善言辞。当时,妈妈在南京机校受“文革”运动冲击,多佳由于在家和造反派争吵过几句,惹恼了他们,居然派人去泗洪农村,反映他思想反动。以至于我给多佳写信时,担心发给他的信会被拦截,于是像地下工作者似的,特地将白金陵作为收信人。因为在患难之中的多佳曾说过:“白金陵是我最珍贵的朋友。”出自对哥哥的信任和了解,深知他这句话的份量,于是将信寄到白金陵那儿,相信他一定会把信安全地转交给多佳。

转眼间,到了1972年底,金陵在泗洪县即将应征入伍,多佳也由于知青病退政策,回南京准备办病退手续。一天下午,我在家中,突然传达室喊我们家接长途电话。我兴冲冲地跑下楼,拿起电话,原来是金陵从泗洪打过来的。他说:“我马上要去部队当兵了,多佳回南京的手续办得怎么样啦?他最近都好吗?”话语中充满了关切之情。我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位“珍贵朋友”的珍贵之处。不过,当时只是将他看成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,并没有更多的想法。

1974年,我所在的淮安知青户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,便通过牟承晋的关系迁到了离南京近一些的六合农村(牟承晋是多佳朋友,是我们家的常客,和我们全家都很熟悉)。1975年,白金陵在部队提干,牟承晋向我提起白金陵,并告诉我白的父母是南下干部,现在在南京市商业部门工作。白金陵是家中老大,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。我当时还是个在农村挣工分的知青,政治、经济地位与他有很大悬殊,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,便写了封信给牟承晋,将此事回绝。

1976年3月,我从六合农村调回南京,分配在南京第二制药厂机修车间钣金工组,当了一名电焊工人。那年我24岁,白金陵26岁。

1976年,我是南京第二制药厂的电焊工


牟承晋和我姐姐合计,再次向我和白金陵提出此事。白金陵所在部队恰巧这时从浙江温州调防到江苏射阳,隶属于江苏省军区的守备27团,离南京更近了。他家里开始关注他的婚姻问题,还有人给他介绍对象,他都不满意。我也似乎没有了再推脱的理由,于是我俩都开始正视这件事。
我有时翻看他给多佳的信,觉得我与白金陵有着一些共同之处,比如:都毕业于同一所中学,都在农村插过队,都很能吃苦耐劳,都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。虽然我们远距离地看,初步印象都不错,可是他认为我有点清高孤傲,难以接近;我则顾虑自己父亲的历史问题,是否会影响他的政治前途(父亲是位部队干部,1956年审干时受到错误处理,之后与母亲离婚,1962年病故,1998年经总政批准平反)。在那个年代,虽然妈妈是位革命干部,且已经与父亲离婚多年,可父亲的事,对我们人生道路上的升学、入团、入党、当兵都成为政审障碍。
按照部队的规矩,如果我和白金陵确立恋爱关系,他需要打报告给组织,由组织审查女方及其家庭的政治历史情况,经批准后才能结婚成家。现在的人看到这些事,觉得不可思议,可在那个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的年代就是这样处理问题的,因政审原因而棒打鸳鸯的事多了去了。这个问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坎,是我们之间关系能否继续发展的关键,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这件事。

1976年6月的一天下午,金陵来到我们家,进行了一次正式见面。他一本正经,不苟言笑,端坐在椅子上。那时,他已经提干了,应该发有四个兜的崭新干部服,可是他那天穿着只有上面两个兜的、甚至有点旧的战士服。我顿生好感,觉得这个人不慕虚荣,很实在!他主动问起我父亲的事情,我如实介绍了情况。我想那天他肯定是有备而来,试图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一种特殊关系,否则我父亲与他有何干系?
他回部队以后,我们开始了通信往来。我对他说:“你本身政治条件很好,在部队进步很快,也热爱自己的工作。如果因为我父亲的事,致使你的前途遇到坎坷,我将终身遗憾!”他回信说:“我前前后后都想过,这件事无非对我今后的工作位置有影响。我不是迷恋升官发财的人,我的理想只是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尽最大努力为党工作。一个献身于壮丽事业的人,并不拘泥于在什么样的岗位。”基于他这样实实在在的回答,我们的男女朋友关系得以继续下去。

1976年,白金陵任27团特务连的高机排长


1978年3月,部队通过函调,批准我们建立恋爱关系,一块石头终于落地,我们互相庆贺。至于他对我的顾虑,起初我并不了解,只是觉得我们见面时,他不够主动热情,显得比较拘谨。后来才明白可能是他为了维护自尊,故意“端着”。其实,当时我就是个刚刚从农村回城、每月20元工资、初一文化水平的学徒工,没有任何可以清高孤傲的资本。
通过频繁的通信和见面,互相加深了了解。有一次我俩见面,从他家白下路不知不觉一直走到山西路。我毫无掩饰坦诚地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看法。我还在信中写道:“我从未对你抱有审视的态度,我相信我的直觉,知道你是那类有着内在感情的人,尽管不喜欢流露但却显得真诚。”最终他也消除了疑虑,看清了我不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人,我也将他朴实真诚的形象更加具体化。他看重我的坦诚热情、泼辣好学;我钟情于他的稳重朴实、忠诚正直。
总而言之,我俩的关系谈不上谁追求谁,是从遥遥相望开始,经人牵线搭桥走到一起,细看还挺合适、蛮般配。互相之间既没有仰望,也没有俯视,而是正常平视,完全是平等的。

02
相知

从那时起,我们大约十来天就互相往来一次通信。我们在信中互诉衷肠,谈论对对方的看法,介绍各自的工作和学习,告知家中的情况。当然也有离别的思念,和当面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甜言蜜语。

他大约每年都可以回来两三次探亲或出差,我曾去部队探亲一次。还记得那次去军营探亲时,给他洗了被子,在他的战友面前笨拙地表现了我这“连长嫂子的贤惠”。1978年初的冬季,我们一起去北京与我的大部分在京亲戚见了面。我们踩踏皑皑白雪,在天安门前留了影。婚后还一起去游览黄山,住在散发着木材味儿、简陋而温馨的小木屋里。那鲫鱼背的险峻,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水,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。

1978年,我们在天安门前留个影


1979年,我们在黄山合影


1979年1月,中越自卫反击战即将打响,部队备战比较紧张。金陵所在的虽然不是野战部队,但是听说要抽调一些政治、军事素质好的基层干部和战士充实到前线的部队。按照金陵的军龄和军事技术,很有可能被抽调,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,像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一样。那时我们已经打算于当年5、6月份结婚。金陵来信表示,如果他要上前线,我们的婚期就推迟,待他回来再说,其意图不言而喻。
我立即去信表示:如果你要上前线,我们一定在此之前结婚,这就是我的意愿!你没空回来的话,我将立即赶到你部队。并在信中引用了郭小川的诗句:“战士有战士的爱情,忠贞不渝,新美如画。”不久,他出差来南京,我又向他明确表明了我的态度。记得那次分手时,我将他从机校的家一直送到山西路口。我们郑重地紧紧握手,互道珍重!颇有“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悲壮气氛。结果他们部队只抽调了几位战士去参战部队,其中有一位是和金陵感情很好的金华籍战士金元化。

1979年5月4号,是我们结婚的日子,新房设在他家一间10平米的房间里。他父母为我们配置了基本家具。我们没有举办任何仪式,只是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,买了几斤糖果,分发给同事和战友。结婚前我一直上班,婚前两天还去上夜校。4号那天,我从自己家带了些零星物品,骑了辆自行车到他家。日后这就成了金陵一直拿来说事的笑柄,几十年来他经常笑话我:“你可不是我迎娶的,是你自己骑车跑来的。”第二天,我们突然想到应该照张像,于是就穿着姐姐送给我的一件半新军装和他照了一张“结婚照”。晚上邀请与他一起参军的几位战友在家吃了饭。

1979年5月,我们的结婚照。一对不漂亮也不丑的新婚夫妻


结婚以后,我们情投意合,但也曾经在一件事情上,有过一些小分歧。我从农村回来,国家定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,急需大量知识化、专业化的建设者。我深知自己只读了7年书的文化基础太差,于是就报名上夜校,重点补习初、高中的数理化课程,以及提高自己工作技能的机械制图和焊接工艺课程。每周花四个晚上上课,其余时间要复习和完成作业,这些学习占据了我的大部分业余时间。上班工休时,我们钣金工班组的几个年轻人,就在一起做习题;下班以后,通常是啃个馒头就去上夜校。
金陵也在部队补习文化,我们经常在信中交流学习情况,讨论题目,互寄学习资料和试卷。1980年左右,我基本完成了中学课程学习。这时南京市经委要办个企业管理的大专班,在企业招收学员,还听说电视大学也要招生。我又有了上大专的欲望,就写信和金陵商量。为了继续学业,希望过两年再要孩子,那时我28岁,金陵30岁,他大弟的孩子已经1岁了。
金陵看到同学、战友的孩子纷纷出生,特别喜爱,自己也很想当爸爸,并担心我年纪大了再生育会影响孩子的健康,同时还有外界舆论的压力。他看我没完没了地还要考大专,就怀疑我是否对生养孩子没兴趣。他思想斗争激烈,甚至一度失眠。有次回南京,情绪不太好,可当面又不说,心里窝着火,还对我发了点小脾气。我深感委屈,但还是继续设法说服他。
最后,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,终于想通了。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:“关于你上学的事,我考虑了很久,现在我认为应当全力支持你学习的决心,我们都因‘文革’而耽误了学习机会,你目前有这补救的可能,我没有理由阻挡你。我希望你是个有志气、有抱负、不同俗流的爱人,而不是终日琐碎缠绵的妻子。我们结为夫妻,并不是只求养个胖小子、建个小康家庭,而希望是互敬互爱、患难与共的终生伴侣。我不愿做个专横霸道的丈夫,我父母也会理解我们,你依然是他们称心的好儿媳。”他最终表现出和我一致的志向,激发出我内心由衷的感激之情,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位知音而感到骄傲和庆幸!

后来,市经委大专班不办了,电大也推迟招生。我们不失时机,于1982年2月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。孩子出生的那一天,金陵恰好转业到江苏省公安厅报到。1983年6月,经我所在的第二制药厂推荐,我考取了江苏省委党校理论班。我们这届是正规化办学的第一届,学制为两年,毕业后具有大专学历。该校对学员的管理很严格,即便是南京学员,也必须全部住校,并规定每周日晚上必须要回到学校。那时孩子才一岁半,家里只有一个白天带孩子的老保姆,金陵白天工作很忙,晚上还要带孩子睡觉,但他从无怨言。金陵在部队补习了一些文化基础,转业后也考上了省级机关夜大,取得了大专文凭。

1982年女儿出生,1984年的三口之家

03

相爱


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,距离产生的美,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慢慢地被消磨被淡化了。我俩总是忙忙碌碌,尤其在他担任刑侦处值班调度室副主任期间,晚上通常在办公室值班,白天还要上班,没有调休,遇到节假日和突发事件他更是忙得不可开交,我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。孩子在公安厅幼儿园,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,经常还是金陵处里的小伙子帮我们去接孩子。

金陵工作照


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美好往事值得回忆、令人难忘。金陵“讷于言敏于行”更多的是“做”,而不仅仅是用“说”来表达他的感情。

1980年的冬天,天气很冷,金陵给我的信中写道:“寒流来了,当我在寒风凛冽的训练场上,就想到你冒着严寒骑车上班的情景。你一定要多穿些衣服,戴上口罩和手套,你是个不善照顾自己的毛头姑娘。”我这人确实一向“马大哈”,经常丢三拉四,常常忘了戴手套,或经常弄丢。骑车上班时双手冻得通红,只好一手握车把,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。他有次回来探亲,特地送了我一副蓝色咔叽布的棉手套。手套是他自己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,一个大拇指和四个连在一起的手指之间可以分开,便于骑车按铃、刹车。还用一根蓝色的带子连接这左右两只手套,不易丢失。手套那湛蓝的颜色,如同大海的蔚蓝,我特别喜欢。冬天骑车我戴着那双饱含金陵深情的手套,冒着刺骨的寒风骑车,再也不冻手了,内心更是倍感温馨和温暖!

我是个个性比较独立、身体健壮的女性,是只在空中飞翔的海鸽,而不是“依人的小鸟”,不会撒娇,不甘示弱。只有当我躺在了病床上,才好似折断了我的翅膀,方才能提供机会,让金陵显示出悉心呵护妻子的“英雄本色”,从而使我更深感受到他的关爱与体贴。

1999年11月26日晚,一位同事找我谈心至晚8点才下班,加之我三天后即将出国,满脑子在盘算着临走前的准备工作。当我骑车骑至湖北路口时,被一辆紧急拐弯的桑塔纳轿车撞倒,当时感到左腿不能支撑,但没有剧痛。被肇事者送到鼓楼医院的途中,我给金陵打了电话,他闻讯后火速赶到医院。主治大夫陈医生告诉我:“诊断结果是小腿正面十几公分皮开肉绽的开放性胫、腓骨骨折,胫骨平台塌陷。为防止肿胀感染需立即进行手术,将腿肚切开十几公分以减压。”两处伤口共缝了56针,用一根筷子粗的不锈钢针穿过脚后跟,用于牵引,因失血过多还输了血。此后牵引、消炎、打上石膏,前后住院14天。
出院那天,金陵找了公安医院的救护车,将我用担架抬回家。在家中,他为我做了各种准备,床边放着一张椅子,下面能搁便盆,方便我大小便。床对面放着电视机,为使我躺在床上也能看电视,特地用报纸包着几块砖,垫在下面,将电视机抬高。前来探望的车祸肇事者小姚在一边说:“叔叔真细心,对阿姨这么好!”我说:“你们找了老婆以后也要像叔叔这样哦。”我腿上的伤口还没愈合,每天都要换药。金陵每天中午下班回来,第一件事就是洗手,然后小心翼翼地为我换药。
一个月后,拍片复查,骨头愈合得不好,甚至有医生怀疑我是“骨不连”。他焦急地陪我去江浦求医,又向来南京巡诊的骨科名医问药,还请来一位附近的大夫为我诊疗。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下,经过中西医结合的治疗,我的腿经过四个月时间基本康复。那么重的创伤,至今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,会落下关节炎之类的后遗症,实属罕见。在帮助我康复这一点上,金陵功不可没!

在我们一起生活的漫长岁月里,金陵始终对我妈妈竭尽孝心。我最敬最爱的妈妈,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亲人。她在生活中所遭遇的不幸,以及在“文革”中遭受的迫害,并没有摧毁她的意志,她含辛茹苦将我们三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。我大概5、6岁的时候,记得姐姐、哥哥在家中一个房间里带着我一起发誓:长大后一定要孝敬妈妈!当我长大成人之后,更能理解妈妈的艰辛,更加坚定了我孝敬妈妈的信念。我要尽力做到延长妈妈晚年幸福生活的长度,从而缩短她遭受苦难生活的占比。
我择偶的附加条件,是要为我妈妈找位孝顺的女婿。在我与金陵最初接触中,他就表示:“胡阿姨是一位坚强的母亲,你们一定为此而感到骄傲。我也一直对她十分敬重。”妈妈对我们三个子女的婚姻从不干涉,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。当我和金陵谈恋爱的时候,妈妈只说了一句评价:“海鸽和白金陵都不漂亮,但也都不丑。”意思是两人还比较般配。特别善解人意的妈妈,在我们婚后,嘱咐我要理解金陵对其父母兄弟的特殊感情,也要尊重和爱护他们。

1984年,我们搬进公安厅分配的宿舍,那时每周只休一天,每逢周末,我们都要带着孩子去看望两边的老人。妈妈离休以后在北京与二姨相伴生活了20多年,直到83岁才回到南京。她曾向小姨流露过,晚年希望和我共同生活。可自从金陵父亲去世之后,他母亲已经和我们住在一起十几年了。金陵是个孝子,我总不能将他母亲赶出去吧。而两个老人,一个是南方人,一个是北方人,生活习惯不一,又不可能住在一起。
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,同一单元二楼的邻居要搬家卖房。我和金陵商量后决定买下这套房子,解决了一个重大难题。此后,妈妈和保姆住在二楼,我们和婆婆住在三楼。妈妈十分满意地说:“我每天都能看到海鸽、金陵。”这对于老人是多么大的安慰啊!金陵在妈妈的床头安装了电铃,以备妈妈紧急呼叫。每次只要铃声一响,我俩就立即奔到二楼。有时是妈妈心绞痛发作,我们便立即送她去医院;有时是妈妈略有不适,我们就给她服用一些对症的药物;临离开时,细心的金陵还总是帮妈妈掖好被子,让她能安然入睡。

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,我们家先后买过两辆车,每次买车,金陵特别强调不要买SUV,因为太高,怕妈妈上车困难。他驾驶着车,载着妈妈去过皖南、浙江、山东等地旅游。每次长途,他都考虑特别周到,会带着折叠的坐便盆,以便让老人随时方便。他还经常在春秋季节的傍晚,用轮椅推着着妈妈去中山陵附近散散步,带两位老人去钓钓鱼,给妈妈的晚年增添了许多欢乐。
妈妈95岁牙口不行了,我俩带妈妈跑了多家口腔医院准备为她镶牙。终于,我们的孝心感动了一家民营医院,给妈妈装了两颗假牙。有几次从医院回来,妈妈年迈体弱,已经爬不动上到二楼的那十几级台阶了,所以每次都是金陵背着我妈妈,艰难而踏实地、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。就在金陵去世的前几天,他还对我说:“你妈那牙,还需要到医院去修理一下。”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这个70岁老人,还气喘吁吁地背着97岁的老岳母爬楼梯了,于是就推托说:“再过几天吧。”

一天半夜,我们到医院看望了妈妈之后骑着电动车回家,我坐在他身后,搂着他宽大的腰背,心里是多么的踏实啊!他就是我们家的一棵顶梁大柱!数十年来,他对我妈妈的悉心照顾是对我最诚挚、最深沉的爱!因为他深深地知道妈妈在我心目中的地位。他帮助我实现了我自小立下的誓言!他的去世,使我们家最可靠的顶樑柱瞬间倒塌!

不久,疫情爆发,我忐忑不安,特别担心妈妈会感染生病,因为那时家里没有了金陵这个主心骨。2020年5月6日,妈妈在家中安然离世,享年98岁。

1998年,父亲的冤案正式获得平反,搬走了压在我们心头的一块巨石。我们三个子女决定为他重新立一块碑。金陵带着我们跑遍南京附近的石材厂,选材、刻碑。他又不辞辛劳地驾驶着面包车,将沉重的石碑和碑座运到300多公里外,父亲的家乡安徽潜山市。当崭新的墓碑在蒙冤多年的父亲坟墓前树立的时候,我们了却一个重大心愿。内心也对金陵深为感激!

将心比心,我也知道该怎样当个好儿媳。我这辈子手工织出的第一件毛衣就是给公公的。金陵妈妈和我们共同生活了28年,婆媳之间从无龃龉,相安无事。我也感谢婆婆多年来分担了我们的许多家务,使我们俩都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。在婆婆临终前住院的三个月期间,金陵刚退休不久,每天在医院里陪伴妈妈,我也经常在下班以后去看看老人,然后和金陵一起回家。金陵对我说:“你也够意思了。”

大约在2012年左右,我俩开始了每天晚饭后的散步活动。一是为了健身,二是为了交流。我们从家沿着扬州路走到河海大学的大操场,围着400米运动场走一两圈,或漫步在校园内兜一圈,然后再走回家。每次步行大约近万步,花40分钟。一路上,我们有时仰望星空皓月,时而闻着桂花和腊梅花香,会随意聊些话题,气氛十分融洽。而在家中,各干各的事,似乎就缺少这样轻松和谐的氛围。有一天,他谈起对自己的一生比较满意,无论在学校,还是在农村,在部队,在公安厅,与大家都相处不错,也力所能及地做了些事情。
还有一次在散步回家途中,我们刚走出河海大学校门,突然就下起了一阵雷暴雨。我俩只好躲进附近的苏果超市。等雨渐渐小了,我们试探着冒着小雨走回家。他突然掏出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、将手帕四个角打成结的一顶小帽子递给了我,让我戴上。他这种不经意间给你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喜,犹如当年他玩“露一手”的把戏一样,真使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。我知道这顶手帕小帽虽然挡不住蒙蒙细雨,但它传递给我的柔情爱意却是永恒的!

04

相思


金陵走了,突然听到这个噩耗时,我根本不敢相信,在从北京赶往南京的高铁上,总觉得等我回家就能见到安然无恙的他。而残酷的现实却是,他真地走了,让我们只能无数次地在梦中相见。梦中的他依旧穿着那件他十分喜爱的、有着很多口袋的深蓝色马甲,我抓住他粗壮的胳膊,问他:“你究竟上哪儿去了?我们还在悼念你呢!你看,你的遗像还放在北屋,我们还为你布置了一面照片墙。”去年的一次梦中他神秘地告诉我:“单位派我到朝鲜去了。”我说:“原来是这样啊,难怪你那么长时间不回家呢。”醒来,这又是泪水沾湿枕头的一场梦……

在灵堂前,在告别仪式上,摆放着一个我送给金陵的小花篮,在小花篮的缎带上写着:永远怀念你的正直、善良。他的很多同学、战友、同事、老领导前来吊唁,他的老首长、原省军区宋副参谋长还抱病前来悼念。有好几位同学、战友都从安徽、上海、苏北、武汉等外地赶来告别。告别厅里里外外站满了人,人们述说着一个个金陵真诚待人的感人事迹,赞美他发自内心的善良。同学们说:“白金陵是有担当、有眼光、同时又细心体贴、总是在我们遇到困难时给予鼎力相助、让我们感到温暖的人。”战友们说:“老白讲义气、重感情,是大家的主心骨!他气质刚强、待人和蔼,像我们的大哥一样。金陵他还特别关心、真诚帮助家庭生活有困难的战友。”

金陵退休以后,曾带着几个朋友自驾,遊遍祖国的四面八方,行程大约6万公里。我退休前后,也和他一起曾先后八次在国内外旅游。同游的驴友们都说:“和老白一起出去,他遇事不慌,非常大气。他不计较个人得失,总为他人着想,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关注着大家的安危。有老白在,我们有种安全感,心里特别踏实。朋友老郑夫妇动情地说:“老白,你真不够意思,怎么就这么先走了呢!”邻居拉着我的手说:“你看院子里这个台阶坏了那个台阶坏了,都是老白用水泥修补的;那盏路灯也是他安上的。”金陵做过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,他从未向我提起过,他就是个专做实事、不爱张扬的人。他曾经说过:“给予别人在危难之际的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,使我有种心安理得的满足。”

2016年,金陵(中)和朋友们在皖南合影


2017年,我们在埃及沙姆沙伊赫海滨合影


亲密的家人突然离去,家中不再有他的身影,但又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。感觉着他还在远方关注、陪伴着我们。如今,当我做每件事情的时候,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他会怎么想?他会怎么做?他做事有条理,考虑问题周到实际,可以弥补我的不足。他经常批评我一贯的莽撞和粗心。金陵去世后不久,国内就爆发了疫情,家家户户都在防疫,出门戴口罩、回家勤洗手成为常态。这时总会想起金陵经常叮嘱我过马路要当心、饭前要洗手等等。他生前对我的提醒,我是那么的习以为常,如今却变得弥足珍贵,甚至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惯。因为这些告诫和提醒都是他留给我的宝贵遗嘱。

金陵,在你走后的三年多时间里,我经常和女儿的三口之家在一起。我们的外孙阿嗒已经长成1.62米的大小伙子了,我们要培养他像外公那样的阳刚和善良,有外公那样的勤快和动手能力。这一定也是你的心愿!

金陵,我痛失你在身边的陪伴之后,我们的众多亲友都热情地关心帮助我走出阴影,通过学习、写作充实提高自己。时间这只巨大的、无形的手,会让所有锥心刺骨的痛楚,化为绵长温馨的怀念。我们终将久别重逢,魂魄相依!

金陵,我们永远怀念你!


2023年5月16日初稿于
金陵去世3年零9个月的南京家中
修改于6月5日


文章由作者惠赐本号分享
给老编续杯咖啡
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

感情世界

黄仕忠:上大学时,你谈过恋爱吗?

1978,我那没有发声的初恋

周楚雁:邂逅班花,未定情却分手

苏镇:大男孩腼腆+小姑娘羞涩,

我们未能走到一起

吴新元:我背叛“摇窝亲”害了她,

忏悔大半辈子

马莉:解冻时期的校园爱情故事

马岭:穿越时空的爱情观,

红军女英雄真会爱上白匪军官?

周大伟:同桌的你,

你在天堂还好吗?

齐放:不谈恋爱,

团支书与喇叭裤同学的心痛往事

王小玲:假如那天他不去钓鱼,

我不去散步

魏梅武: 婚后妻子问, 

你相亲的马甲怎么不见了?

魏梅武: 九岁那年, 

第一次到小姑娘家“相亲”

那个年代的结婚五步曲

叶扁舟:打不散的鸳鸯,

我当红娘的那些姻缘

马艺华:我在大学收获了

人生最完美的礼物

陈小鹰:我的洋派婚礼

 刘寒冰:从宾州湖克斯小镇来的男人

谢悦:新冠时期的爱情

吴玮:蟹为红娘,我们良缘偕老

徐晓:与丈夫有关的日子

谭丹柯:我没有入团,

却娶了团委书记当媳妇

陈新华:黑五类子弟之乡村插队结良缘

龚国庆:我们夫妻的相处之道

韩晓秋:家有憨夫,咱有话好好说

葛有彦:我们三岁相识牵手到七旬

徐瑞清:蜜月里,新娘送我上大学

卜新民: "北漂"四年鸿雁传书纸短情长

张玉秋:男同学给我课桌里偷塞水果

丁爱笛:北京娃娶了陕北羊倌的女儿

王海军:插队十年,结婚生子一路走来

卢治安:她和我一起解说“收租院”

卢治安:塞北初恋,此情绵绵五十秋

张严平杨南生:

一段纯粹而浪漫的忘年恋


不想与您失联
请关注备用号
余轩编辑、子夜审校
继续滑动看下一个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